第六十二章_望春心(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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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本来这事由情由理,都应该让德亲王和余家家主一同在旁的,可秦岫押陆云纾回去的时候却刻意没惊动任何人,只私自将她在家中私牢关了一晚上,头天下了朝后,专挑了个勤政殿约摸没什么大臣的时辰,默默无闻地带着陆云纾去女皇跟前交差了。

  这二人虽做过一段时间的上下属,然而秦岫身在外司,陆云纾却是内外两头跑,平日里两人脸不见脸,话不着话,这一下子同时出现在女皇面前,还是一个做伏首沉默状,一个做无波无澜脸。

  伏首沉默的是陆云纾,无波无澜的是秦岫。

  女皇自折子里抬起头,就开始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两个自打踏入勤政殿开始,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人,陆云纾脱了官服,只着了身素色的衣衫,率先对着她把双膝一跪,目光垂下来望着地面,秦岫则是一拢手行了大礼,稳稳沉沉地道了声:“陛下。”

  女皇握着朱笔犹疑道:“免礼。陆卿何故下跪?”

  陆云纾声声坠地:“罪臣无颜,愧对陛下。”

  消息让秦岫封锁地密不透风,女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陆云纾的样子,再听见她这句话,本能地觉出没什么好事来,将朱笔和折子一同放回案上,眉头紧锁,不解地问:“发生了何事?”

  秦岫道:“陛下,几日前您交给玄衣卫探查的两起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看了跪在地上的陆云纾一眼。

  这一眼没能逃过女皇的眼睛,沉声道:“接着说。”

  秦岫仿佛是顿了一下,才依言把话接了下去:“……正是陆大人所为。”

  陆云纾自打入了玄衣卫,短短两年坐到总司的位置,除了她先天性情坚韧,又后资办事可靠,最重要的是她身后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过大的势力,不像世家那般盘根错节。寒门子弟一旦入朝,这便是最大的一个好处,他们因出身不高,本身出人头地花费的功夫就好比十年磨一剑,大都厚积薄发,因此本事都是实打实不掺假的,加上无势可依,往往比资深权贵更能得上位者的信任和器重,女皇也是看重这一点,才放心将陆云纾一手提拔上来,把玄衣卫这个重要机构的管辖权全权交付到她手里,而能胜任者基本都是被女皇视为心腹之人。

  秦岫话音刚落,女皇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怀疑,也没有露出觉得心腹被人栽赃的愤怒,而是怔愣,一种意料之外的怔愣。

  接下来便该将事情的全程头尾尽数交代一遍,然而将这种情况组织成言辞,还要做到面不改色地一字一句复述出来,个中滋味也只有死去的白少主和秦岫才能体会。有些事情,最难开口的往往不是当事人,而是局外人。

  ……太残忍了。

  听的时候大约只觉得惊世骇俗,然而待到亲自说出来,冲击之力更接近于在想象里感同身受,窥探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禁忌和羞耻,从字里行间唏嘘而过,方能品出污泥一样的人性本恶,六根肮脏。

  残忍地就像对复述者承受能力的一个极度考验。

  秦岫说到最后,袖中的手都在难以自抑地微微发颤,她喉咙有些发紧,然而到底自控能力还算不错,又是在女皇面前,硬实实忍住了没让声音抖栗一下,待到说完,连女皇都缄默忘言了。

  秦岫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短促地驱使自己平复了一下,接着道:“此事原本昨日就已经水落石出,只因前后牵连到德亲王府,事关皇家颜面,臣不得不擅作主张,选在今日下朝无人之时,才将人带来面见陛下。”

  “……你做的很好。”到底是在你死我活的斗争里摸爬打滚那么多年的人,女皇活了大半辈子,所见的骇人听闻之事比秦岫这个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知多了多少,不过片息便又冷静下来,对秦岫说了这么句似褒似赞的话。

  她转而去看跪着的陆云纾:“只是……”

  没了的人死不足惜,可陆云纾还活着,那么不论是从前受过的苦,还是她血债血偿的所作所为,都已经成了女皇心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她可以不死,可以不杀人偿命,但玄衣卫总司的位置,她是万万不可能再做下去了。

  德亲王和余家主一直在等一个交代,这下又涉及到一个白家,这罪既然是陆云纾的,那么便只能由她来认,至于杀人放火的缘由……

  就算不为了德亲王的颜面,女皇也委实不忍心将实情公之于众。

  当事人都已经死了个干净,无口可辩,总不能再从地府跳出来?只消随便捏造个由头,让陆云纾下狱,给那些不依不饶的世家一个交代,平息了事就是。

  牵扯进去的三家无不是位高权重,女皇如果为了保住陆云纾而和他们闹起来,损失可就不止一个心腹这么简单了。

  她有再多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也只能是权衡利弊下的一颗弃子。

  于是这两起案子便就此有了结果——女皇将真实情况隐瞒下来,只说谢晓三人和玄衣卫总司陆云纾发生争执,陆云纾怀恨在心,才冲动之间接连将三人残害。

  陆云纾入狱那天,依旧是秦岫亲自押送。

  她将陆云纾送入牢房,给她套上脚镣手铐,却没急着走,做完这些,陆云纾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她来了句:“多谢。”若是把她最不愿提起的狼狈公布在天光之下,世人眼前,不亚于把她扒地一/丝/不/挂,再放入囚车绕着满京城走上一圈,边走边带着铺天盖地的嘲笑和吆喝,那种令人愤恨羞耻的屈辱将压弯她的腰,堵住她的嘴,任人宰割又无可奈何。

  秦岫哪里是为了保全什么皇家颜面。

  她分明是为了保全陆云纾生而为人,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

  秦岫动作一顿,心照不宣间转瞬听懂了她的意思,抿了下嘴,简短回道:“不必。”

  “我平生最是羡慕,也最是厌恨你们这些自诩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她看着秦岫,忽而笑了,“可是你跟我见过的贵族子弟都不一样。”

  秦岫语带自嘲:“有什么不一样,别看我现在正经,你若是打听打听,就知道我从前是怎样又作又浪,与你眼中的那些子弟并无不同的地方。”

  她的话里有些几不可闻的鼻音,方才没听出来,语句一长便有些遮掩不住,陆云纾眯眼一瞧,才发现秦岫眼角似有湿润。

  她一愣,问道:“……你哭什么?”

  秦岫跪坐在她面前的蒲草上,见被发现,摇了摇头,微微哽咽道:“闻此悲剧,情不自禁。”

  陆云纾不笑了。

  “我觉得你是咎由自取,”秦岫苦笑,“在我妹妹这件事上,你比谁都该死。即便让我知道你也是个可怜人,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因为你从前受的苦,同情你,心疼你,然后轻易把我妹妹的命就这么一笔勾销吗?”

  “一码归一码吧,陆云纾,”她闭上眼,“你的仇报完了,现在轮到我了,至于你兄长……我会让人照顾他。”

  陆云纾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这话是真是假。

  牢房常年阴暗潮湿,可到底是天家设立,还不至于太过失修,屋中仅有的一盏灯火分成了两粒明晃晃的金豆子,被她用来燃在了眼睛里,淡薄通凉的眸色一点就亮透,像是点点星火掉进了无边冷色里,仿佛再多的黑暗也吞没不了。

  陆云纾看了她半晌,觉得这个人长地可真好看啊。她的语气不自觉有些发笑:“我当然是打听过你的。旁人都说你暴戾恣睢,睚眦必报,一副心肠就像从血海尸山泡出来一样薄情寡义,可是你想听实话么?”

  “你太心软了。”她的手指戳在秦岫的心口处,“你从前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也不能妄下定论,可至少我现在看见的是,你分明是想为你妹妹报仇的,你却又下不去手。”

  秦岫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她突然伸手,将陆云纾指在自己心口的手一把握在掌心,低声悲悯道:“你说得对,若是阿徽没有出事,我拼了命都会保住你。陆大人高风亮节,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陆云纾顿了一下,轻声道:“你这副样子,究竟是真的心疼我,还是为了故意做出来给我看呢?”

  “……”

  “我知道你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她把手从秦岫掌心缓缓抽离回去,背部往墙上一靠,突突地笑,“我和大理寺卿无冤无仇,若说是我想杀她,八成也骗不过你。我的确是受人指使,可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报仇?凭你一己之力,还是凭你身后空无一人的家族?”

  秦岫抬眼看她,她眼中的悲悯之色不太像是刻意做出来的,可的的确确——她打着想让陆云纾为自己这份悲悯心中动容的心思,从而让她能告诉自己秦徽死因的真相,可陆云纾太聪明了。

  “我十五岁没了父母,全靠兄长和嫂嫂将我养大,整整十年。”

  “其实那年……我就已经活不下去了。”她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双手,“我入玄衣卫,求得陛下青眼相待,再做到总司,掌控整个玄衣卫,行尸走肉的一个人,能支撑到现在,你以为我靠的是想要出人头地的心吗?”

  “我靠的是能终有一天,能将我所受之辱百倍偿还,将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通通踩在脚下的恨!”

  “如你所言,我的仇报完了,”她又笑,“我现在哪怕是死,也不会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了。你忍不下心杀我,德亲王那帮人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届时再被陛下赐死,倒不如我自己做个了结。”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然后再次抬头看向秦岫,突然问她:“如果……我能早些碰到你,当年你是会救我,还是会和她们一样欺辱我?”

  “……我救你,”秦岫攥紧了身侧衣衫,她闭上眼,一字一句都落进陆云纾耳中,“你不是说我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吗?那我又怎会和她们同流合污,我自然……”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我不仅会救你,我还会摁着她们的头,打断她们的腿,让她们全都跪下来给你道歉赔罪,然后再一个个把她们都扔出去,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敢有下一回!”

  “那可真是……”陆云纾一愣,随之缓缓笑开,“真是太好了。”

  哪怕会是假的,哪怕她已到临死之前,已经来不及了。

  可惜她没能早些遇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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