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体育老师教的
杨繁当然知道姥姥为什么对他学习这件事特别执着。
杨繁妈妈在他上小学时患了乳腺癌，化疗、手术、术后化疗，一整套下来，除了人受罪，也让整个家庭一贫如洗。结果只过了短短一年，又发现了癌细胞。
他爸说这次卖房子给她治，他妈妈不同意。如果没治好，或者预后不好，几年后人财两空，连最后的房子都没有了，想这对父子在这世上就活得太艰难。他爸就劝她，孩子都还没长大成人，你这么舍得就这么抛下他。因为这个，他妈妈最后含泪同意了卖房，并从心底里感激丈夫的付出。
让所有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房子卖掉，钱款全部到手，一家人搬到杨繁姥姥家暂住时，他爸一分不剩卷着卖房子的钱跑了，自此音讯全无。
姥姥不忍心看女儿在病痛缠身中就这么死去，也不忍心外孙子从此无父无母，打算把她的房子也卖掉给女儿治病。但这次杨繁妈妈坚决不同意，以死相逼让姥姥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只撑了半年，就在对丈夫的悲愤和对孩子的不舍中去世了。那时杨繁才刚升初中。
对老太太来说，小女儿刚死，在要钱给小女儿治病的过程中，又和另外一双儿女的关系搞得很僵，孩子无法托付给别人。她一个老太婆，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生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孩子就真的变成了孤儿。又怕孩子终归是无依无靠，而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也给不了他依靠，就迫切地想要揠苗助长，只顾强迫杨繁学习。
刚上初中的男孩，正是叛逆的时候，家里又出了那么大变故，姥姥只会一个劲逼他学习。杨繁本身也是执拗调皮的性格，也不听老人的话，一张刀子似的嘴，怎么气人怎么来，常常气得老太太一脸铁青，接着就是棍棒加身。老太太没法子管他，只能在他母亲遗像前告状、去学校给老师告状，硬生生把他逼成了白羊路著名小混混。
白羊路的街坊最常看到的场景就是，杨繁绕着马路飞跑，老太太举着棍子在后面追，边追边骂，追不上就去找警察，带着警察去网吧和游戏厅抓杨繁。
社区派出所里有个大哥是他家邻居，很清楚他家的情况，同情一个小老太太带一个小混蛋实在不容易，义不容辞就把“教育”杨繁的任务给接手过去，时不时就请他去派出所里喝茶做思想工作。
照这么发展，大家都以为洪城监狱肯定给杨繁预留了一席之地，万事俱备，只等他成年。
结果在他18岁那年的高三家长会上，他戴着大红花，跟其他文理科年级前五名一起，十个人新婚佳人似的站成一排，接受表彰。因为高二的第二学期，杨繁考了理科的年级第五。那一整天他都兴奋得脸膛发红，也第一次发现他姥姥原来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姥姥把他那张新郎官一样的照片拿去相馆封了起来，买了个相框，就挂在他妈妈遗像左边，一年后，遗像右边挂上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再后来，老房子被占，搬新家前搬过好几次家，那时候姥姥已经混混沌沌记不清事儿了，原来客厅挂着的三个相框也在搬家的过程中弄丢了。
假期从一个接一个懒觉里飞快溜走。封季萌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他觉得这个假期过得特别快，然而每次在杨姥姥跟前假装学习，时间又特别慢，慢得他能数清楚墙上挂钟秒针移动的“滴答”声。
他天天去杨繁家里，但杨繁并不是每天中午都会回来吃饭。店里忙起来，他替冯文慧把饭给杨繁和大成送去时，也只能看他几眼，没什么机会说话。他好像一直在等待，等待的时间像是细沙一样点点滴滴从指间流走，慢得好像一攥手就能握住。但假期一结束，这一切又那么快，快得他好似只做了一个轻快的美梦，醒来只记得愉悦的心情，不记得梦里的内容。
日子开始变得飘飘忽忽，他生活在一个透明轻盈的气泡里，现实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何香兰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楼下日日夜夜打麻将的吵闹也变得像是远处传来的。透过这个气泡，只有杨繁的脸和姿态格外清晰而生动，他能捕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都让他心动和快乐。
假期后，封季萌做了个决定，一放学他就拎着书包直接去了杨繁的洗车店。说他听了杨繁的劝告，决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独立。而作为叫他好好学习的始作俑者，杨繁有义务监督他，所以他以后每天放学先去店里把作业做完才回家。
这个时间杨繁正忙得热火朝天，他顶着一头汗，拎着洗车的喷头，很想给封季萌洗洗脑子，又腾不开手。不过最后看在小屁孩改邪归正的份上，还是同意了。往那间兼具杂物间和办公室双重作用的小房间里搬了一张凳子，把他原本不宽敞的桌子收拾出来一半。如果杨繁在屋里，两人就面对面坐着，一个假装做作业，一个假装玩电脑。
封季萌不经意瞟一眼杨繁，又撇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练习册，心跳得有点快，犹豫要不要在这时候偷偷给他发信息。因为每次他两网上聊得很火热的时候，封季萌都看不到杨繁的样子。
杨繁抬起头，盯了一眼封季萌那张已然神游天外的脸，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练习册。
“封季萌，半个小时前就是这页吧，你这作业要做到天亮？”
杨繁的声音让他收了收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题目上。其实他不怎么会，毕竟他都忘记了自己上一次认真听完一堂课是什么时候。
他看了杨繁一眼，又低下头，犹犹豫豫，选了个B。
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来做作业的。
“这道题是选B吗？”
“你这一页只有一个题选对了，瞎蒙都不至于吧。”
封季萌看了杨繁一眼，有点露怯。他把框里的B擦掉，拿笔头敲了敲脑门，又看了杨繁一眼，然后选了C。
杨繁简直快要气笑了。
“我要说C也不对，你是不是准备把A和D都选一遍？还有，这个答案你不配平式子，敲脑袋就敲出来了？”
封季萌擦了C，耷拉着眉眼，放弃了挣扎：“我不会。”
“杨繁，你教我吧。”封季萌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麻烦。”杨繁一副不耐烦地从自己桌子上扯了一张废纸，一边按照题目给出的条件，一边写化学式子，还能腾出空来揶揄封季萌两句，“你还真是体育老师教的哈。”
杨繁三下五除二把式子给配平了，问封季萌：“看得懂吗？”
封季萌摇头。
杨繁又点着方程式：“硫酸铝溶液跟偏铝酸钠溶液在溶液中发生双水解反应产物是电中性的氢氧化铝，因此反应中硫酸铝与偏铝酸钠物质的量之比应为1:3，才能是反应前后电荷守恒，明白？”
封季萌无辜而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离子电荷守恒定律，不知道？”
封季萌毫无羞耻，面不改色回答：“不知道。”
“离子三大守恒定律，你都不知道？”杨繁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这小子还真是不学无术啊。
“我不知道。”
杨繁青筋直冒，这还讲个屁，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搁：“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说完事不关己地看自己的电脑去了。
封季萌看了一阵稿子，看杨繁再也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又问他：“杨繁，离子电荷守恒定律是什么？”
“别跟我说话。”杨繁抱着胳膊，“跟笨蛋说多了会被传染。”
封季萌明明可以反驳杨繁“如果本身就是笨蛋那就不会被传染”，可因为事实毫无说服力，他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他一直以这个姿势坐着，也不主动搭话了，杨繁斜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再次拿起了笔：“离子电荷守恒定律就是……”
一道题讲了二十分钟，不仅没有把题讲明白，反而要讲的东西越变越多，杨繁已经从守恒定律讲到了还原反应。
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
“你这种一尘不染的脑子，需要专门找个老师从头开始给你染一道，我是无能为力了。”
“哦。”
“你家不是有钱吗？找个补习老师吧。你这种水平肯定跟不上学校的进度。”
两人正说着话，小屋的门被推开，伸进来一颗玲珑的脑袋：“杨哥，你完事儿没？”话刚落音，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阔腿牛仔裤，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豹纹的真丝翻领衬衣，领子敞到了胸口，脖子上两根精致的项链，挎着一个单肩包。他个子挺小，刚刚够一米七的样儿，比封季萌还要矮上半个头，但从那张画得过度精致的小脸上可以看出来，他也不算太年轻，是杨繁的同龄人。
封季萌盯着他看，他也看到了封季萌，随即意味深长地眯眼一笑：“杨哥，你朋友啊？”
封季萌心里警铃大作，虽然他没有什么gay朋友，但是这人未免gay得太显眼，而且他看杨繁的眼神，充满了别有意味的兴趣。封季萌脑子里一时闪过了各种各样不愉快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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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繁妈妈在他上小学时患了乳腺癌，化疗、手术、术后化疗，一整套下来，除了人受罪，也让整个家庭一贫如洗。结果只过了短短一年，又发现了癌细胞。
他爸说这次卖房子给她治，他妈妈不同意。如果没治好，或者预后不好，几年后人财两空，连最后的房子都没有了，想这对父子在这世上就活得太艰难。他爸就劝她，孩子都还没长大成人，你这么舍得就这么抛下他。因为这个，他妈妈最后含泪同意了卖房，并从心底里感激丈夫的付出。
让所有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房子卖掉，钱款全部到手，一家人搬到杨繁姥姥家暂住时，他爸一分不剩卷着卖房子的钱跑了，自此音讯全无。
姥姥不忍心看女儿在病痛缠身中就这么死去，也不忍心外孙子从此无父无母，打算把她的房子也卖掉给女儿治病。但这次杨繁妈妈坚决不同意，以死相逼让姥姥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后只撑了半年，就在对丈夫的悲愤和对孩子的不舍中去世了。那时杨繁才刚升初中。
对老太太来说，小女儿刚死，在要钱给小女儿治病的过程中，又和另外一双儿女的关系搞得很僵，孩子无法托付给别人。她一个老太婆，带着一个半大小子，生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孩子就真的变成了孤儿。又怕孩子终归是无依无靠，而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也给不了他依靠，就迫切地想要揠苗助长，只顾强迫杨繁学习。
刚上初中的男孩，正是叛逆的时候，家里又出了那么大变故，姥姥只会一个劲逼他学习。杨繁本身也是执拗调皮的性格，也不听老人的话，一张刀子似的嘴，怎么气人怎么来，常常气得老太太一脸铁青，接着就是棍棒加身。老太太没法子管他，只能在他母亲遗像前告状、去学校给老师告状，硬生生把他逼成了白羊路著名小混混。
白羊路的街坊最常看到的场景就是，杨繁绕着马路飞跑，老太太举着棍子在后面追，边追边骂，追不上就去找警察，带着警察去网吧和游戏厅抓杨繁。
社区派出所里有个大哥是他家邻居，很清楚他家的情况，同情一个小老太太带一个小混蛋实在不容易，义不容辞就把“教育”杨繁的任务给接手过去，时不时就请他去派出所里喝茶做思想工作。
照这么发展，大家都以为洪城监狱肯定给杨繁预留了一席之地，万事俱备，只等他成年。
结果在他18岁那年的高三家长会上，他戴着大红花，跟其他文理科年级前五名一起，十个人新婚佳人似的站成一排，接受表彰。因为高二的第二学期，杨繁考了理科的年级第五。那一整天他都兴奋得脸膛发红，也第一次发现他姥姥原来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姥姥把他那张新郎官一样的照片拿去相馆封了起来，买了个相框，就挂在他妈妈遗像左边，一年后，遗像右边挂上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再后来，老房子被占，搬新家前搬过好几次家，那时候姥姥已经混混沌沌记不清事儿了，原来客厅挂着的三个相框也在搬家的过程中弄丢了。
假期从一个接一个懒觉里飞快溜走。封季萌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他觉得这个假期过得特别快，然而每次在杨姥姥跟前假装学习，时间又特别慢，慢得他能数清楚墙上挂钟秒针移动的“滴答”声。
他天天去杨繁家里，但杨繁并不是每天中午都会回来吃饭。店里忙起来，他替冯文慧把饭给杨繁和大成送去时，也只能看他几眼，没什么机会说话。他好像一直在等待，等待的时间像是细沙一样点点滴滴从指间流走，慢得好像一攥手就能握住。但假期一结束，这一切又那么快，快得他好似只做了一个轻快的美梦，醒来只记得愉悦的心情，不记得梦里的内容。
日子开始变得飘飘忽忽，他生活在一个透明轻盈的气泡里，现实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何香兰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楼下日日夜夜打麻将的吵闹也变得像是远处传来的。透过这个气泡，只有杨繁的脸和姿态格外清晰而生动，他能捕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都让他心动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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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季萌不经意瞟一眼杨繁，又撇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练习册，心跳得有点快，犹豫要不要在这时候偷偷给他发信息。因为每次他两网上聊得很火热的时候，封季萌都看不到杨繁的样子。
杨繁抬起头，盯了一眼封季萌那张已然神游天外的脸，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练习册。
“封季萌，半个小时前就是这页吧，你这作业要做到天亮？”
杨繁的声音让他收了收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题目上。其实他不怎么会，毕竟他都忘记了自己上一次认真听完一堂课是什么时候。
他看了杨繁一眼，又低下头，犹犹豫豫，选了个B。
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来做作业的。
“这道题是选B吗？”
“你这一页只有一个题选对了，瞎蒙都不至于吧。”
封季萌看了杨繁一眼，有点露怯。他把框里的B擦掉，拿笔头敲了敲脑门，又看了杨繁一眼，然后选了C。
杨繁简直快要气笑了。
“我要说C也不对，你是不是准备把A和D都选一遍？还有，这个答案你不配平式子，敲脑袋就敲出来了？”
封季萌擦了C，耷拉着眉眼，放弃了挣扎：“我不会。”
“杨繁，你教我吧。”封季萌理直气壮地要求道。
“麻烦。”杨繁一副不耐烦地从自己桌子上扯了一张废纸，一边按照题目给出的条件，一边写化学式子，还能腾出空来揶揄封季萌两句，“你还真是体育老师教的哈。”
杨繁三下五除二把式子给配平了，问封季萌：“看得懂吗？”
封季萌摇头。
杨繁又点着方程式：“硫酸铝溶液跟偏铝酸钠溶液在溶液中发生双水解反应产物是电中性的氢氧化铝，因此反应中硫酸铝与偏铝酸钠物质的量之比应为1:3，才能是反应前后电荷守恒，明白？”
封季萌无辜而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离子电荷守恒定律，不知道？”
封季萌毫无羞耻，面不改色回答：“不知道。”
“离子三大守恒定律，你都不知道？”杨繁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这小子还真是不学无术啊。
“我不知道。”
杨繁青筋直冒，这还讲个屁，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搁：“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说完事不关己地看自己的电脑去了。
封季萌看了一阵稿子，看杨繁再也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又问他：“杨繁，离子电荷守恒定律是什么？”
“别跟我说话。”杨繁抱着胳膊，“跟笨蛋说多了会被传染。”
封季萌明明可以反驳杨繁“如果本身就是笨蛋那就不会被传染”，可因为事实毫无说服力，他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他一直以这个姿势坐着，也不主动搭话了，杨繁斜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再次拿起了笔：“离子电荷守恒定律就是……”
一道题讲了二十分钟，不仅没有把题讲明白，反而要讲的东西越变越多，杨繁已经从守恒定律讲到了还原反应。
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
“你这种一尘不染的脑子，需要专门找个老师从头开始给你染一道，我是无能为力了。”
“哦。”
“你家不是有钱吗？找个补习老师吧。你这种水平肯定跟不上学校的进度。”
两人正说着话，小屋的门被推开，伸进来一颗玲珑的脑袋：“杨哥，你完事儿没？”话刚落音，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阔腿牛仔裤，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豹纹的真丝翻领衬衣，领子敞到了胸口，脖子上两根精致的项链，挎着一个单肩包。他个子挺小，刚刚够一米七的样儿，比封季萌还要矮上半个头，但从那张画得过度精致的小脸上可以看出来，他也不算太年轻，是杨繁的同龄人。
封季萌盯着他看，他也看到了封季萌，随即意味深长地眯眼一笑：“杨哥，你朋友啊？”
封季萌心里警铃大作，虽然他没有什么gay朋友，但是这人未免gay得太显眼，而且他看杨繁的眼神，充满了别有意味的兴趣。封季萌脑子里一时闪过了各种各样不愉快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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