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夏虫语冰_长公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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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夏虫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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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铮的脑子很乱,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千辛万苦,以为自己挡住了贺卿改革的步伐,却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坚定,根本没有承他情的意思,折腾的事反倒越来越大。

  如果说图书馆只是让天下读书人心中不舒服,那么铅笔的出现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则无疑会引起十分严重的反弹。更有甚者,还可能会闹出大事来。

  特权与优势,永远都是属于少数人的。

  一旦铅笔普及,天下百姓人人读书识字,则文人的特殊之处从何而来?

  所以虽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圣人言究竟作何解,历来都有争论,但实际上,统治阶层一向都默认选择“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个解释,采取愚民政策。下面的百姓什么都不需要懂,衙门说什么就是什么,才会安安分分,便于管理。

  这是虽然不会说出来,但每一个士人都有的默契。即便有贫家子弟考取功名改变命运,也会很快融入士族,回头去继续鄙薄下层百姓。他们就这样,一代代地传承下来,将百姓当成可以糊弄的对象。

  如今贺卿要让所有人读书识字,开启民智,那便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殿下心思玲珑,臣不相信你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顾铮将手中的铅笔握紧,盯着贺卿道。

  “意味着什么?”贺卿反问。

  见顾铮不语,她嗤笑了一下,“你看,你说不出来。明明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为什么你说不出口?”她站起来,走到顾铮面前,对上他的视线,“因为你还有廉耻心,因为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不是吗?”

  “大部分人嘴里说着为民做主,定国□□,其实都只是口头上的漂亮话,真正为的是什么,只有各自心里清楚。”贺卿后退了一步,“我以为你不一样,顾铮。”

  顾铮虽然从贺卿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但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怕的是贺卿只是为了反对他,便肆意冒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既然她知道,那就还有道理可讲。

  “当今天下的局势,不必我说,殿下心里也明白。”顾铮放满了语调道,“我知道殿下所做的事很重要,但若是不想惹出事端,就必须要讲究做事的方式。”

  “所以即使明知是错的,你也要和光同尘?”贺卿反问。

  见顾铮皱起眉,她才见好就收,“其实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她转过身,走回桌案旁,伸手拿起自己之前写下的东西,“你相信吗?有一天,会有人认为读书无用。”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不是人人都喜欢读书,更不是人人都擅长读书。但首先,我们要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让他们去发现这一点,不是吗?”贺卿转回头,看着顾铮问。

  顾铮选择相信了她的话,“但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不会小,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出问题,这一点殿下也不能否认,不是吗?事缓则圆,若能找到更温和的变化之道,缓解矛盾,总好过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

  “温和的变化之道?”贺卿笑了起来,“什么时候顾先生也这么天真了?从古至今,每一场改革都必然伴随流血和牺牲,何况我们要做的事?”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顾铮反倒更生气,语气也随之强硬了起来,“殿下知道这些变革必然伴随流血与牺牲,就更该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去做?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贺卿也很生气,“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在替我背负骂名,我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吗?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将会面对什么,不需要你这种毫无价值的怜悯!”

  “毫无价值的怜悯,这就是殿下的评价?”顾铮心头一紧,一股难以宣泄的怒气从心里顶了上来。

  虽然这么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求对方的理解,更不求回报,但当真被贺卿当面这么说,顾铮还是气得心口疼,恨不得将“不识好歹”四个字扔到贺卿脸上去。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贺卿那样,目光不闪不避,愤怒地瞪着她。

  但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收回视线开始整理情绪。这时候,顾铮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那么轻易就被贺卿激怒了!

  贺卿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还在说,“难道不是吗?我既然代理朝政,就有决策之权。倒是顾相你,这段时间的行事,说一句‘僭越’也不为过!你又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以顾铮这种行事,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被猜忌致死,哪能站在这里跟她做口舌之争!

  “我想做什么,殿下难道当真不明白?”顾铮问,“我不过是想为殿下分担一二,即便将来事情有什么波折,也不至于牵连到你。”

  “自以为是!即便我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那也是我应该承担的,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你可知你这般不知善自珍重,却还是有人心疼你!”

  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这里。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又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空气中原本浓烈得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味倏然散去。

  两人都有些尴尬。

  贺卿背过身去,盯着桌案发呆。脑子里闹哄哄的,一片杂乱,理不出思绪。

  顾铮则轻轻动了动脚,发现两只脚都站得有些麻木了。

  他慢慢地活动着脚,回想着刚才的话。虽然颇有些“口不择言”之意,但话说出口,顾铮却并不后悔。他一开始关注贺卿,是因为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但越是关注,就越是为她的行事所折服。时间一久,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便收不回来了。

  顾铮早慧,又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探求的渴望,所以从小就生活得非常充实,自然也分不出精力来关注男女之事。——世间比这更有趣的事太多了,不是么?

  本来如果父母健在,到了年纪,自然会替他聘娶妻子。然而他们遭逢意外,早早故去,此事自然无人主张。顾铮成名早,盛名之下,就是有人想替他做媒,也找不到足以匹配的女子。早几年还有翰林院的老臣们想把自家女儿嫁他,后来他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就连这些人也不敢打主意了。到这几年登上高位,婚事更是无人再提。

  于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一个人过到了现在。

  贺卿是唯一入了他眼的女子。一开始也许只是惺惺相惜,到后来便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上一回贸然提出让贺卿嫁人,避开风头时,他便已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若非如此,他绝不会擅自替贺卿做主,主动承担起那些责任。

  但顾铮本来没想过要说出来。以两人的身份,提这些不过是徒增麻烦。何况对顾铮而言,两人志同道合,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顾铮便觉得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这份心意能为贺卿所知。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心里便有了决断,上前道,“殿下之前说臣僭越,臣这就要僭越一次了。”他走到贺卿身后站定,双手扶着她的肩,“臣心悦殿下,欲结两姓之好,不知殿下可愿意应承?”

  他没有直接贴上来,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贺卿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顾铮的气息仿佛在她身边构造出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囚笼,让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整个人微微失神。

  但贺卿毕竟已不是过去的贺卿,朝堂上久经历练,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动了动肩,想要从他的控制下挣脱出去,但顾铮的手随即下滑,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贺卿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逃出了顾铮制造的那个密封空间,终于可以呼吸了。

  “顾先生这是在说笑话吗?”顾铮转过头,盯着顾铮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道。

  “臣从不说笑。”顾铮立刻道。

  贺卿这才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我拒绝。”

  “为什么?”顾铮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触碰贺卿。

  贺卿握着手腕往后一让,避过了他这个动作,抬头看了过去,“若我答应了,然后呢?我要做的事你都知道,现在才开了个头,难道就此抛开?”

  “想要做成这些事,总有办法。”顾铮心下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急切,“我们可以隐于幕后,其他的都不会变。”

  “说到底,还是为了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把我摘出去。”贺卿忽然一笑,“难为你肯为了我的事如此费心,不过实在不必如此。我说过,若要让我同意成婚,必要选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所以你的提议,我拒绝。”

  “可是我已心悦于你!”顾铮道。

  话已出口,他便不由怔住,意识到了贺卿真正的意思。她不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而是表达自己的态度:她并不心悦他。

  她还可以不喜欢他,顾铮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贺卿对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特殊。但这种特殊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来解释,与男女之情不必非要有关。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像是被遮住了双眼,始终没有考虑过。

  这就很尴尬了。

  这可能是顾铮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他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没有再说什么,朝贺卿施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等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贺卿才转过头,见殿内空无一人,她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手中的纸页上,是之前抄写下的《庄子》: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贺卿慢慢将这句话念了一遍,不知为何鼻尖一酸。她连忙闭上眼睛,将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泪意遮在了眼皮之下。

  她的心事根本不必对顾铮说,因为他不会懂,所以也不必徒费周折。

  可是数尽人间万事,谁又不是在藩篱之中挣扎呢?不过是囚笼之大小的区别而已。所以她明明已经看得如此通透,却还是免不了心下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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