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_19_有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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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_19

  这棵银杏不过两三人高,直径的话两人合抱绰绰有余。已是深秋,树叶也都变得金黄,冷风吹过哗啦啦的作响。望着头顶已摘去果实的叶子和树干,思绪透过间隙投向远方。

  已经挂果了,故人地下有知,也该安心了。这棵树,或者说种下这棵树的人,正是柏云峥呆在苏州的原因。

  前朝天纲二十五年,一个姓包的书生来到柏家堡,说略有才能,堪胜账房之职,就被老堡主留了下来,那年柏云峥十三岁。

  后来爹发现书生不仅学识俱通,功夫也是不错,知他定有不凡经历。就指着这书生给他做了师傅,天文地理,子史经集,甚至战法谋略。

  教授知识,自然是师傅了。只不过他这个师傅很年轻,比教他拳脚功夫的师傅还年轻几岁,师傅在柏家堡一呆就是十年。正和元年,天下刚定,外面人心依旧惶惶,师傅却提出离去。不放心他的安危,柏云峥说有什么事情挂念,可以派了下人去做,现在外面还不安稳,先不必着急。

  但师傅却决心已定,如当年来时一样,一个包裹,就这么款款离去。他不放心,派了家中侍卫暗中保护,不想走到蜀中,人却跟丢了。

  知道他是有未完之志,柏云峥倒不惊讶他离开的决心。只是没想到故人再见时,已是正和七年,他早已是新任堡主,趁着新皇初定天下,将柏家堡的势力扩张了三倍有余。

  再相见时,当年风流倜傥的师傅瘦的皮包骨肉一般,脸色灰白,病入膏肓之相。就是那次相见,自己受人所托,完成故人未竟之愿。

  那次,师傅告诉了他当年为何执意离开。于他来说国破国灭,不牵扯国仇家恨,不会有过多感慨。可深受国乱之害的师傅并没有那么幸运。

  天纲二十五年,永平帝治下的大正朝吏政已乱。一次科举殿试,有书生以必死决心在朝堂上斥责永平帝乱政,称再不改过,天下亡矣。永平帝大怒,将书生下入大牢,并另刑部斩其九族,书生凌迟处死。天下读书人自然掀起轩然大波,皇帝昏庸,大家早已不满,可皇权君主至上。这次,永平帝不听谏言,随意斩杀读书人,用以极刑,天下读书人愤慨,就是朝中六部官员也多有议论。

  但舆论众多,却没点醒永平帝那颗昏庸的帝王心。他见本应是天子顺民的读书人犯上作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说是停止科举三年,对天下读书人以示惩戒。

  如果你是个明理的皇帝,天下读书人都对你不满了,你会恐慌,一面想对策安抚,一面还要表现得不失帝王身份傲娇着。只是遇上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结果只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因为大腿很粗,它有军队。

  命令一下,唬得读书人闭了嘴,谁都不敢那前程开玩笑,特别是和明显性格扭曲的未来老板开玩笑。可总有不畏生死,只要讨个说法的。包永康就是一个。

  江南科举历年来朝廷重视,因为江南读书人众多,秀才、举人甚至进士出身江南者不知几乏。书生多了,书生气就重了。有人带头纠结一两百名学子,说要给皇上万言书,不可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万言书根本没送到皇帝手上,在六部就被截了。朝臣不敢再触皇帝眉头,就下令当地官员将上书学子都抓了,以言论不敬之罪处理。

  开始抓人后,得到消息的就跑的跑,躲得躲,包永康虽有济世之心,但没到愚不可化的地步,就是对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临走前,他到订过婚的未婚妻家中,说明原由,说自己半生读书,就为了能报效朝廷,匡扶社稷,惠及百姓。如今的天下,如此的君主,考上了状元,当了官又如何,脏得很。他此去即是避祸也是隐世,两人的亲事还是作罢,让未婚妻另寻好人家嫁了。

  未婚妻是娇小柔弱的江南女子,以前几次碰面并没有表现出坚毅勇敢的一面,听了他的话,虽眼含泪水,却温柔说道,“你说避祸也好,避世也罢。我在这儿等你就是。过两年,这事过了,若你还记得我,就回来娶我。若是你一直不回,我就一直等着你。”

  包永康不是不感动未婚妻心意,只是自己身上带罪,不好牵连于她,且他当时一门心思是对朝廷的失望,在儿女私情上并未放多少心思。就劝解两句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将一个心怀天下、志在救国的年轻书生磨砺成心智成熟、知世事不可强求的中年男人。就是这十年间,每日读着自己熟通的书籍,包永康却渐渐明白,这世上许多事,不是有理即可,不是正确即可,也不是努力即可。十年时间,他没想明白要如何还世间一个太平盛世,却开始越来越惦念说会一直等着自己的那个女孩。

  世事苍凉消磨人心,身边曾经有过的温暖才是真实动人的。可他犹豫着,怕佳人早已再嫁,儿女成群,再见徒添伤心。又怕她会真的持守诺言,苦等自己。犹豫再三,等到天下新主已定,他迫不及待想去寻找故人,哪怕是萧郎成路人,再见一面曾真心对待过自己的那个人,也觉得这世上不白来一遭。

  正和元年,他回到魂牵梦绕的江南,回到姑苏。

  佳人,不曾婚嫁,一直苦等自己。只是早已香消玉损,芳龄早逝。永平帝错对读书人,他没哭过;对朝廷失望,他没哭过;明白世事不过如此,不可强求,他没哭过。知道苦等自己的女子直到死都是含憾而终,他蹲在那颗银杏树下抱头痛哭。

  那棵树,是他离去后未婚妻所种,她当时对身边人说,一颗银杏长成结果要二十年,希望银杏结果前包郎能归。那棵树倾注了她所有心血,承载了她所有希望,所以日夜亲手照料灌溉,如对待婴孩一般。可惜,终是等白了青发,等干了眼泪,却什么也没等到。

  正和元年,近乡情怯的羞涩感被突如其来的伤痛掩过。他就在这小院住下,亲手照料树木,为了心中亏欠。可情爱最是消磨人,特别是求而不得的。正和七年,身体积弱的师傅不久于人世,才传了消息给自己,希望临终一见。

  那日,师傅躺在榻上,眼里还望着窗外的金黄银杏,“我知道她心中渴望的,这银杏因为要几十年才能大量结果,又叫公孙树,是要公公手中栽植,到孙子手中才能结了果。她定是盼着我能回来,与她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说着,眼中闪着水光,脸上已没有了悔恨和懊恼,只剩一张面无表情神思渐远的样子。

  “我一生蹉跎,万事不悔,只错待了一个人。”说着,扭头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神采,“她说要等我二十年,谁知没等到就去了;那就换我来守着她,算是弥补我的亏欠,只是谁知我竟又不能信守承诺。这辈子,我亏欠她太多,不能连她死后对她的承诺都不能兑现,现还有三年时间,我无亲人忠仆可托付,只想起你来,十年师徒之情,不知你可帮我照料一二,完成我的心愿。”

  师傅说的照料当然不只是派个仆人在这看着,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要呆在这苏州城里,也不是不可,只是要麻烦些,事物要在姑苏处理,还有些来回奔波的麻烦。但师同父,这是他最后遗愿,他只好答应。

  师傅将手放在他膝盖上拍了拍,“云峥,这世上,为情爱消磨人,也为情爱最动人心。有再大的抱负,再大的宏愿,没有关心相伴的那个人,终不过是草草一生。可惜,等我明白时,世事已晚。”说着,疲惫的闭上眼睛。

  师傅遗愿不论是什么,帮忙完成是他该尽的职责;可要让他认同师傅的坚守,他心里摇摇头。初到柏家堡,师傅一时慷慨激昂,一时意志消沉,可都是学识渊源的才子模样;十年一过,他看清世事,不悲不喜,不憾不怨,也有着大家沉稳的风度;现在,他一副为情所困的消瘦样子,实在看不出当年的一点影子。

  情爱消磨人吗。那还是人不够理智决绝。情爱如同这世间事一样,只要是关于人,就是有所目的,有所满足,也能有所索取。如他要是娶妻,妻子所求的地位与尊重他会给予,他也会希望妻子能操持家事,管理内院,照顾幼妹。

  如师傅这样,有所失便意志消沉,虽然至情至性,实不是世间男子该有所为。

  师傅去后,他将堡中事物做了一番调整,春节一过,便来到姑苏常住。派了家中下人照料树木,他也时不时来探望一番。师傅照料树木时,心中恐怕多半想的是那个未成为他师娘的那个人,而这树在他眼里,不过是师傅嘱咐,他便有责任让它树叶茂盛,多结果实。师傅的心结与遗憾,他明了,却不理解。

  坐了大概两刻钟,柏云峥起身离开,嘱咐仆人好好照料。

  “唉,那老板,你站着!。”街上一男人叫嚷着,没人回应。他疾步上前,拽了叫的人的袖子,“叫你呢,怎么不理人!如此无礼!”

  柏云峥在有人在背后靠近的时候就升起警戒,等身后有人拽了他的袖子,转身轻便一躲,看清来人,才不再动作。

  “叫你呢!果真不明事理。”是上回茶楼里要柏云峥作证的罗书生,嚣张道,“上次茶楼里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开着店铺就瞧不起客人吗。果然是商人习性。无奸不商。”

  上次茶楼里,都怪这老板不帮自己解围,才让郑有才缠着自己不放,非说让他赔钱,不得已,他回家拿了银子赔了钱;他是不知农事,又不是不知银钱的重要性,一本书赔得他没了几月的花费;他左想右想,气恼得不行,却不能找郑有才把钱要回来,今天又进城闲逛,看见那日袖手旁观的书铺老板,他非得出了这口气,说不得他还要赔他银子的损失。

  说着,又想伸手拽柏云峥的袖子接着理论,柏云峥微微皱眉,正准备不再跟他客气纠缠,“哗——”兜头一杯茶水泼下,正倒在罗书生的头顶,“谁!是谁!大庭广众如此有失礼教!”说着,跳着脚那袖子擦着脸。

  仰头转了一圈,发现头顶左侧是一家茶楼的雅座房间,说不得这水就是从那上面泼下来的,罗书生这会子顾不得柏云峥,大步朝茶楼门口走去,要冲上二楼找“元凶”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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